叛逆者原作

十二个洋和尚来县城传教，没过几天就弄丢一个，迅速成为郓城县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焦点话题。

张知县差点愁白了头发，心说：这叫什么事儿呢！我这县城虽然称不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吧，可也算得上是家宅安宁四方平安，年年考评上等。说是交通闭塞吧，也不至于到穷山恶水那个份儿上，至少方圆三十里内没有什么成气候的土匪强盗。

可就这么一个大活人，好好的突然没影儿了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，全无头绪。这要是上级责问下来，你让我怎么交代？如何交代？

说洋和尚上山降妖除魔，让女妖精吃了？那像话吗？

这事说起来可大可小，往大了说，五年前跟洋人打的那场仗，就是因为一名传教士遇害。往小了说呢，这人真是自己没影儿的，想赖也赖不到别人头上去。

洋人这边态度很明确，就是活要见人，死要见尸，完全可以理解。张知县责令县尉捕快必须在七日之内查明真相，要不然上面追究下来，大家一起吃挂落儿①，谁都别想好！

县尉能有什么办法？

城里原来有泼皮，都被徐世杰挨个收拾了。剩下闲杂人等就是乞丐花子，实在没办法就把所有的乞丐都抓起来锁在大牢里面，挨个严刑拷打。

乞丐哪能吃得住打，没两下子就纷纷招认，一上午招供出来七八个杀人凶手。

最后还是花子头石狗子站出来给出了个主意，跟县尉说您这样交代不过去，咱还是得用笨办法。得先询问守城的兵丁，看这人出没出城。他要是没出去就在这城里，咱这县城也不大，挨家挨户挖地三尺，就算剩根骨头都能找出来了。他要是出去了，您再问是谁跟他一起走，或者就他一人出去，那不就跟咱没关系了嘛！

县尉直呼此言有理，转身去询问城门守卫，果然问出线索。

城南守卫兵丁禀告，说大前天一早就看见这洋人拎着鱼竿往小唐河那边走，八成是去钓鱼，打那之后就再没见人回来过。兵丁只管守城门，哪管你洋人回不回家，所以也就没在意。

县尉又派人前去小唐河岸边询问渔家，有人说见过，有人说没见过，谁也不知道他最后的去向。

回来找张知县一合计，师爷在旁边说坏菜了，这洋和尚怕不是不知道咱们这边地方民俗，钓鱼犯了忌讳，遇上死鱼正口还不肯走，让水猴子给拖下河去了吧？

张知县心说：水猴子像话吗？上面追问起来我就这么答复？有几个脑袋够砍？

师爷说咱们已经尽心尽力了，我看那洋和尚不是不通情理的人，咱们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了，问问他们是什么意见。要是他们不松口，咱们再继续派人沿着河边慢慢查找。要是他们认了，咱们就帮着准备白事。反正那洋人是自己走丢的，咱们有人证在，不怕他沾包赖②。

张知县想了想，也没别的好法子，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，你去把那领头的老和尚请过来，我跟他谈。

……

县衙门里面鸡飞狗跳，市面上也是议论纷纷。

要说这洋和尚一进城，便从此多事，可不只是走丢了一个活人这么简单。前两天洋和尚做法会送面条，城里老少乞丐破落户，都抢着过去蹭面条吃。也不知道那洋人有什么迷魂术，一碗热辣刀削面下肚，当场便有五七个闲人入了他们的洋教。

要说这年头笑贫不笑娼，三教九流讨生活谁都不容易，吃人家一碗面就改信了洋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，旁人提起来说不定心里还羡慕着呢，只是面皮薄放不下架子去蹭人家的饭。

有人就是为了那碗面条，可也有人当了真。就说老何家的寡妇，也不知道是怎么让那洋和尚给灌了迷魂汤，自己信教不说，还把儿子带到洋和尚那里起了个洋名，叫做何约翰。

这事儿传开了，老何家的族亲都觉着抬不起头来，以前寡妇上门借钱的时候都唯恐避之不及，现在听说这寡妇不守妇道顿时义愤填膺，各路叔伯姑婶不知道从哪个地沟里面乌压压冒出来，要将何寡妇抓走浸猪笼。

不料那何寡妇竟然是个悍妇，背上婆婆抱起儿子，拎一根擀面杖从家里冲杀出来，一路逃到驿站门口，跪下来口中高呼上帝救我！当时便有洋和尚走出来将她们母子搀扶进去。等那何家亲戚追过来，从驿站二楼伸出来一支鸟铳，轰然一声巨响，吓得那些亲戚屁滚尿流，狼狈逃窜。

第二天又有县衙差役找到何家族老，劈头盖脸一顿呵斥，明言告知何寡妇已经是洋人承认的基督教徒，亲族无故不得肆意侵扰，否则每人二十大板以儆效尤。

消息一经传开，街面上轰然叫好，早有人看不下去那何家亲族的嘴脸，都说洋人才是青天大老爷，为民申冤做主。

何寡妇得了免死金牌，从此便死心塌地迷信洋教，自己请回来一尊十字架供奉在家里日夜参拜，还主动向街坊四邻传教，逢人便讲天主救世，耶稣才是唯一真神。

徐世杰跟着马老七在刘家酒馆里吃花生嗑瓜子，眼看着何寡妇从门口风风火火地走过去，闻听得旁人议论纷纷。